尔雅

《尔雅》是我国第一部按义类编排的综合性辞书,是疏通包括五经在内的上古文献中词语古文的重要工具书。
初稿

探索《尔雅》的成书时代,遇到两个难题:一是《尔雅》的作者不明。早在西汉中后期,刘向、刘歆撰《别录》、《七略》时已不详著者,东汉班固作《汉书·艺文志》亦不著撰人姓氏。后出诸说如“周公作”、“孔子门人作”等,显系揣度之语、依托之辞。二是《尔雅》的传授在汉文帝前情况不明。自汉文帝时起,《尔雅》的传授才约略可考。东汉赵岐《孟子题辞》说:

孝文皇帝欲广游学之路,《论语》、《孝经》、《孟子》、《尔雅》皆置博士。后罢传记博士,独立《五经》而已。

这说明《尔雅》在汉文帝时已置为传记博士,至汉武帝时虽罢传记博士,只立五经博士,但《尔雅》仍为五经博士必先精通的重要科目。《太平御览》引《汉旧仪》说:“武帝初置博士(指五经博士),取学有通修,博识多艺,晓古文《尔雅》、能属文章者为之。”于此亦可见西汉中后期成书说之不可从。

在《尔雅》作者不明、汉文帝前传授不清的情况下,要考求《尔雅》的成书时代,就只有以书中有特色的词条为依据,借助于同它的内容相关、可资比较的古书,来作参照物。这里说的“有特色的词条”,是指标识特定时代文物制度的词条,是与全书编纂体例(含篇目、类目的拟定)直接相关的词条。准此,我们拟以《尸子》、《吕氏春秋》等古书,作为考求《尔雅》成书时代的参照物。

《尸子》是战国中期名辩学者尸佼(约前390—约前330)的著作。《尔雅》多处采用《尸子》的名物训诂。如《释畜》的“六畜”类有“牛七尺为犉。羊六尺为羬。彘五尺为 初稿 ”等语,均出自《尸子》:“大牛为犉,七尺。大羊为羬,六尺。大豕为 初稿 ,五尺。”《释天》的“祥”类共有“玉烛”、“景风”、“醴泉”三条,均出自《尸子·仁意》。从文字上看,也比《仁意》写得精练。如《仁意》说:“甘雨时降,万物以嘉,高者不少,下者不多,此之谓醴泉。”到《释天》则作:“甘雨时降,万物以嘉,谓之醴泉。”可见《释天》的“祥”类、《释畜》的“六畜”类,均以《尸子》有关训诂为依据。

特别要注意的是,《尸子·广泽》论及“天子兼天下而爱之,大也”之后,提出:

天、帝、皇、后、辟、公、弘、廓、宏、溥、介、纯、夏、 幠 、冢、晊、昄,皆大也。十有馀名而实一也。

从这一条,可以推知战国中期已有训诂汇释的先例,同时,也可由此考见《尔雅·释诂》里“合训”(即以一词释一串同义词)这种独特释义方式的前驱。《释诂》青出于蓝,更把《尸子》里“皆大也”条,进而分解为“君也”、“大也”两条:

林、烝、天、帝、皇、王、后、辟、公、侯,君也。

弘、廓、宏、溥、介、纯、夏、 幠 、厖、坟、暇、丕、弈、洪、诞、戎、骏、假、京、硕、濯、 初稿 、宇、穹、壬、路、淫、甫、景、废、壮、冢、简、箌、昄、晊、将、业、席,大也。

把尊大之义与广大之义区分开来,自比《尸子》稍胜一筹;词目上也比《尸子》增加32个,即“君也”条增“林、烝”等4个,“大也”条增“厖、坟”等28个。这“君也”、“大也”两条究竟是成于战国末年还是成于西汉初期,自难断言,但有一点是肯定的,这些条目不是一二十年间形成的,而是好几代人长期考释、积累的结果。

《尔雅》采用《尸子》训诂表明,《尔雅》成书决不会在《尸子》之前,于此亦可知战国初期成书说之不可取;同时,这也说明,《尔雅》成书远在《尸子》之后。

《尸子》之外,尚有多种战国中后期古书成为《尔雅》选词立目的依据。如取之《山海经》的,有《释地》里的“比肩民”、《释水》里的“河出昆仑墟”等条;取之《穆天子传》的,有《释地》里的“西王母”、《释畜》里的“小领盗骊”、《释兽》里的“狻麑”(狮子)等条;取之《庄子》的,有《释天》里的“扶摇谓之猋”、《释虫》里的“蒺藜,蝍蛆”等条;取之《屈原赋》的,有《释天》里的“暴雨谓之涷”、《释草》里的“卷施草(宿莽),拔心不死”、《释鸟》里的“翠,鹬”等条。到战国末年,《尔雅》从《吕氏春秋》里选词立目,那更直接地关系到《尔雅》成书时代的考定了。

且不说《释天》的“星名”类,与《吕氏春秋·有始览》的“二十八宿”的次序排列暗合,所漏记的星名也都可在星宿相应的位置上填补出来(详何九盈《〈尔雅〉的年代和性质》),单就向来为学者垂青的《释地》来说,其中“九州”、“五方”等类目的拟定,恰恰是以人们不大留意的《吕氏春秋》里的有关论述为依据的。

《释地》的“五方”类说:“西方有比肩兽焉,与邛邛岠虚(即“蛩蛩距虚”,兽名)比,为邛邛岠虚啮甘草,即有难,邛邛岠虚负而走,其名谓之蹷。”语本《吕氏春秋·不广》:“北方有兽,名曰蹶,鼠前而兔后,趋则蛤,走则颠,常为蛩蛩距虚取甘草以与之。蹶有患害也,蛩蛩距虚必负而走。”这“比肩兽(蹷)”与“比目鱼(鲽)”、“比翼鸟(鹣鹣)”、“比肩民”、“枳首蛇”,代表着“五方”怪异之物。

《释地》的“九州”类,历来为人注目,因为“九州”指的是我国上古时代的行政区域。据康有为考证:“《释地》九州与《禹贡》异,与《周官》略同。”(《新学伪经考》卷三)殊不知《释地》的“九州”与《吕氏春秋》更接近。见下表:

初稿

在此,唯一要说明的是,《释地》说的“齐曰营州”,即《有始览》说的“东方为青州,齐也”。

以先秦古书作为考求《尔雅》成书时代的参照物,大概可以以《吕氏春秋》来煞尾。今本《吕氏春秋》有十二纪、八览、六论,而西汉司马迁所见古本,为“八览、六论、十二纪”(《史记·吕不韦传》)。“十二纪”后有《序意》,作于“维秦八年,岁在涒滩”。可知《吕氏春秋》初稿在秦王八年(前239)左右完成。至于司马迁说的“不韦迁蜀,世传《吕览》”(《报任安书》),那是指《吕氏春秋》于秦王十二年(前235)以后流传于世而言。

大概《尔雅》初稿成于战国末、秦代初。具体说,是成于《吕氏春秋》问世(前235)以后,秦始皇焚书(前213)之前。这可用汉初叔孙通引《尔雅》入《礼记》一事作为佐证。

三国魏张揖《上〈广雅〉表》道出一个重要事实,就是《尔雅》“爰暨帝刘,鲁人叔孙通撰置《礼记》,文不违古”。对此,清代王念孙特引被时人誉为“校书天下第一”的臧庸的考证来解释:

臧氏在东曰:张稚让言叔孙通撰置《礼记》,不违《尔雅》,然则《大戴礼记》中当有《尔雅》数篇为叔孙通所取入。故《白虎通义》引《礼·亲属记》:“男子先生为兄,后生为弟;女子先生为姊,后生为妹。”文出《释亲》。《风俗通义》引《礼·乐记》:“大者谓之产,其中谓之仲,小者谓之箹。”文出《释乐》。《公羊(传)·宣十二年》注引《礼》“天子造舟,诸侯维舟,卿大夫方舟,士特舟”。文出《释水》。《孟子》“帝馆甥于贰室”。赵注引《礼记》“妻父曰外舅”;“谓我舅者,吾谓之甥”。文出《释亲》。则《礼记》中之有《尔雅》信矣。(《广雅疏证补正》)

叔孙通,司马迁奉之为“汉家儒宗”。据《史记》本传,叔孙通原是秦博士,归汉,为太常。先于汉高帝六年(前201)定朝仪,后于汉惠帝元年(前194)定宗庙仪法。这两件事均与《尔雅》无关。而在定宗庙仪法之后“稍定汉诸仪法”,大约这时才有引《尔雅》入《礼记》之举。至于王念孙说的“《礼记》中有《尔雅》”,那决不能理解为“《尔雅》本在《礼记》中”(梁启超《古书真伪及其年代》),而只是说叔孙通“稍定”的《礼记》里有《尔雅》数篇。很清楚,古本《尔雅》在汉惠帝时叔孙通引《尔雅》入《礼记》之前就已有了。再算算时间:从《吕氏春秋》问世(前235)到秦始皇定挟书律,焚诗书(前213)是22年;再从秦定挟书律到汉惠帝四年废秦挟书律(前191)也是22年。在实行秦挟书律的22年间,全国是一片学术空白,“天下惟有易卜,未有他书”(刘歆《移书让太常博士》)。既然如此,那么,《尔雅》初稿本当成于《吕氏春秋》问世以后,秦始皇焚诗书之前,即成于战国末、秦代初。

再从编纂法则的形成看,也可推定古本《尔雅》出于战国末、秦代初。

《尔雅》的作者不是《吕氏春秋》编者那样的杂家,而是精通诗书、兼及九流的儒家学者。他们受过名家关于名的逻辑分类的学说的影响,但他们率先按义类编次词条,其指导思想实出于《易·系辞》。《系辞》说:“方以类聚,物以群分。”这可视为《尔雅》的编纂总纲。全书从《释诂》到《释畜》十九篇的布局,《释亲》、《释天》、《释地》等七篇下分类目的拟定,《释诂》等篇里“合训”等独特释词方式的采用,无不体现了类聚、群分的思想。《系辞》又说:“近取诸身,远取诸物。”即由人及物的序次,这是《尔雅》编次篇目的原则。根据这个原则,全书形成了从人们常用的普通词语到社会生活的、自然万物的百科名词的结构层次。据当今学者考证,《系辞》“乃战国后期陆续形成的著述,其下限可断于战国末年”(朱伯昆《易学哲学史》)。由此也可推知,《尔雅》初稿本成于战国末、秦代初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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